保山日报数字报牛是乡的本陈年旧事

本文转自:保山日报 -->--> -->-->

  高黎/文 刁丽俊/图

  历史不会重复,这不是一句套话,每一代人的经历与演变都有自身的一种逻辑,《陈年旧事》作为一代人的生活记录,感受也是属于那个历史时期的。

  土膏初动正春晴,野老支筇早课耕。

  辛苦田家惟穑事,陇边时听叱牛声。

  ——引自《御制耕织图第二首·耕》

  如今的农村孩子,恐怕也跟城里的孩子一样是“十指不沾泥”了。但对于我们这些50后来说,农村给我们留下了难忘的记忆。这记忆不仅是冉冉升起的炊烟,还有从村子里蜿蜒的巷道里走出来,看到朝霞就高兴得哞哞叫的牛,还有牛屁股后面跟着的是扛着犁的农民。

  想起了牛,就想起了乡村。

  农耕时代,牛既是人们种田的工具和帮手,更是生活的希望和梦想。当乡村还是集体所有制时,牛交给一家一户饲养,生产队派出两个社员统一放牧。赶出来的时间以牛波罗为号,牛波罗用水牛角做成,吹起来呜呜地响,一个寨子都能听见,似古代出征的号角。

  牛波罗一响,大人正忙着,就让小孩将牛赶出来。小孩不在家,大人们不管手里正在忙着什么都会先放下,牛赶出来迟了就得自家放牧了,是个麻烦的事情。

  寨子前面是生产队的会房,每天出工前都会到那里集中,听生产队长安排生产。会房旁边有块不大的空地,被挖成一个不深的宽坑,里面垫着山草,牛都赶到坑里等齐,吃着山草,拉着屎尿,也就帮着人们达到了积造农家肥的目的。

  我家也养着两头牛,由我叔饲养。我叔特别喜欢牛,时不时地用手抚摸牛头,从上到下轻刮下来直至牛鼻。也许是太喜欢牛的原因,叔也得了牛脾气,那就是很犟,认定了的事情,九头牛也拉不回来,村里人就给他起了个外号“老犟”。对于牛,他却又没有了脾气,每天犁田后,还要割上一篮草,赶着牛一起回家。

  那时我还是十来岁的阳光少年,印象最深的是牛圈前面的马槽,还有就是牛圈上面塞得满满的稻草。马槽是用来装草喂牛的长方形木槽,也是牛圈前面的栅栏,连着牛圈门。马槽的高度与牛前胸一样高,刚好能让牛伸出头来吃到马槽里的草。

  马槽的四个脚柱是我上牛圈楼的梯子,每天放学回来没有什么事,就会爬到牛圈上的稻草里看书,柔软而又宁静,有时在草窝里睡着了,只到大人来叫吃饭了才会醒来。

  每年过年,凡门上都要贴春联,牛圈门也不例外,如“五谷丰登,六畜兴旺”之类的,非常喜庆,是农家耕读的一道风景线,承载着农耕社会最朴实的夙愿和期待。

  那年代学校只放农忙假,学生回家可以帮着大人们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儿。我被安排着去给生产队里放牛,把放牛的大人替换出来,投入到更紧张的劳动中去。

  我把牛赶到山上,割好了山草,在一棵松树的浓荫下,躺在草地上睡着了。睡梦中只觉得痛痒难当,是山蚂蚁咬了我的脚,又疼又痒,于是醒来,阳光耀眼,天蓝得吓人。我爬起来看牛,发现它们有的在安静地吃着草,有的卧在山洼里的泥塘子里打腻。

  山里万籁无声,却不知从哪里一阵风似的跑来一头公牛,眼珠通红,口角流涎,要与我们队的那头公牛干架,我想阻止却无能为力。好在我们队的那头公牛体型高大,扬起头示威似的对着跑来的公牛哞了几声,那头公牛自知打不过,于是转身溜了,我们队的这头公牛还追了一程。

  这就是为什么一个生产队只能有一头公牛的原因了,其他公牛都要被阉掉成为牯子牛,所以说牯子牛不是天生的,是人为。

  阉割的牛可以减少其攻击好斗性,使其性情温顺,因没有发情期,没有交配和求偶行为,不会因“争风吃醋”而上门挑衅与别的公牛干架伤身,也不会犁田时看到发情的母牛而不顾把犁撕烂狂奔而去影响春耕。

  只是谁发明了这阉牛技术一直无考,有明确记载的是汉代就已经有了阉牛技术。一个生产队只留一头公牛,只会保留具有优秀基因的公牛作为种牛,使其后代品质更加优秀,各寨子的公牛还可互相借用。公牛被阉了以后成了牯子牛,便于役使,是牛耕的主要力量。

  放牛是我的最爱,每天跟在牛屁股后面优哉游哉,山上更是风轻云淡,适合看书,这是《诗经》里的“尔牧来思,何蓑何笠……尔牧来思,以薪以蒸”的牧人形象。从西周至今已经是3000多年了,《诗经》里描绘的景象竟然丝毫未变。可见《诗经》之于今天,其中的岁月是可以“忽略不计”的。

  写这篇文章时,是想着以牛耕为题的。后来想,牛才是乡土之本,没有牛,哪来的“耕”?《王祯农书》里说,“农为牛本,有功于世”,说的就是这个道理。

  牛有水牛和黄牛之分,也就有着不同的适应性。我们生产队地处坝区,相应的也就是水牛居多,几百亩水田全就靠水牛耕种。黄牛不多,除了当驮牛外,也会用来犁地。若是在山区,山高坡陡,水牛较之黄牛体型大也笨拙,容易滚坎子,一滚非死即伤,犁山地也是黄牛比较合适,水牛反而不适合了。

  于是想到牛从哪里来,少年时曾指某条牛问我叔,我叔的回答是某头母牛下的,又问母牛从哪里来的,叔说是从哪个地方买来的,说得很详细也很认真,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。

  阿公却告诉我,牛是天上的神兽“兕”(sì),是太上老君的坐骑,玉皇大帝为了把更多的粮食收集到天宫,就派“兕”下凡传旨,要凡间“一天三打扮,三天吃一顿饭”。不曾想“兕”在来凡间的途中摔了一跤,把上牙磕掉了,说话不管风,也摔糊涂了,把玉帝的旨意传成“一天三顿饭,三天一打扮。”玉帝知道后非常生气:“你去苦给他们吃克!”将“兕”罚到凡间辅助农民进行农业生产,且只能吃草。“兕”也不争辩,因它厌倦了天宫那无味的空洞的生活,知道自己属于凡间,属于乡村,属于土地,也不再称“兕”而称之为牛。

  这是一个在乡下流传很广的传说,只要你问牛为什么没有上牙,不论南方北方,人们都会这样告诉你,还会快乐的笑一笑,因为这是一个特别有趣的故事。

  事实上,耕牛是由野牛驯化而来的,捕获的野牛养起来,渐渐就被驯养为家畜了,并居六畜之首。

  保山大地就曾经生活着许多大型动物,羊邑出土的剑齿象化石,就证明保山曾经生活过剑齿象。我们现在可以想象能在羊邑的森林里遇见剑齿象吗,显然不能。隆阳区塘子沟文化遗址、龙王潭洞穴遗址、施甸火星山大岩房崖厦遗址,老虎洞洞穴遗址都出土有虎、猴、鼠、羊、鹿等动物化石标本,其中就有水牛的骨骼化石,虽不能肯定都是家养的牛,但也不能否定早到六七千年以前,就已经有了驯养野牛的尝试。

  2012年考古发掘出土的大甸山哀牢国古墓遗址,就在我们寨子南侧的大甸山上,就在我经常放牛的七树河南岸,出土有铜钏、铜指护、铜象牙、铜盖、琥珀珠饰等极具特点的其他器物,其中就有青铜水牛角,这是在云南地区甚至是西南地区首次发现,事实上我们寨子饲养的耕牛一直都是以水牛为主。

  岁月不居,旧年已去。大甸山古墓距今已有一千多年,说明牛耕的历史比这更早,我们与一千多年前的祖先耕种着同一块土地,踩过同一丘田埂,崇拜牛也是根深蒂固,由来已久的。

  下面的文字,讲牛的来历,有学究的意味,会有些生涩,不似春花秋月、小桥流水那样读来惬意。但对于乡土来说,却是有意义的,因为乡土的一些习俗,特别是与牛有关的习俗,是由来已久的。

  古人捕获牛一开始不是用来犁田,而是为了补充人体需要的蛋白质,随着生活的深入和对牛的观察,古人认为牛具有通灵的神性。甲骨文有“出入日,岁三牛”,是说在春分祭日的时节,要以三头牛作为奉献的牺牲。周朝祭祀制度更为完备,“祭天地之牛,角茧栗;宗庙之牛,角握”(《礼记·王制》),就是说祭祀天地的是小角刚刚长出来的幼牛,祭祀祖先的是牛角有一握之长的小牛。直到今天,独龙江畔的独龙族就“剽牛祭天”的习俗,目的是通过剽牛祈求神灵使氏族兴旺发达,生活幸福,可见牛祭祀文化影响的深远。

  到了商周时期,牛逐渐被用于拉车,《周礼》中记载,“会同军旅行役,共其兵车之牛,与其来耗傍,以载公任器。”说明牛在当时除了食用和祭祀外,主要用来驾车,是古代战争中不可缺少的工具。《周易·系辞传》有“服牛乘马,引重致远”句,意思说把牛和马驯服,当坐骑或是拉车,拉得多,走得远,考古发现也证实了商代已有牛车。

  牛车,坐过吗?我是坐过的,我叔就曾有过一辆牛车,是他自己找了两个胶轮自己做的,用现在的话说叫“高手在民间”。牛车用来拉粪下田,上山割草,时速每小时也就三四公里,人坐在上面,不用驱使,老牛知道该往哪走,正所谓优哉游哉。

  从商代到现代,两千多年的传承,牛车已被皮卡车代替。

  从祭祀之牛到拉车之牛,是牛文化发展的一个重要阶段。西汉时期牛开始用于犁田耕地并得到推广,比起拉车来说,牛耕具有划时代的意义。

  因为在此之前,耕者望断阡陌,挥汗如雨,何其艰辛。有了牛耕,人从繁重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,甩甩竹棍或是鞭子,泥土就被翻了过来,这是农耕社会的大事件。从此所有青青黄黄的岁月,就这样全被老牛拖拽到无边的泥土里,人类社会有了漫长的农耕的历史,牛的作用也才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。

  牛是农耕和运输的工具,拥有牛的多少成了贫富的标准,也是一个国家强弱的象征。《风俗通义·佚文》记述:“牛乃耕农之本,百姓所仰,为用最大,国家之为强弱也。”

  《诗经·小雅·无羊》载:“谁谓尔无羊?三百维群。谁谓尔无牛?九十其犉。尔羊来思,其角濈濈。尔牛来思,其耳湿湿。或降于阿,或饮于池,或寝或讹。尔牧来思,何蓑何笠,或负其糇。三十维物,尔牲则具。”翻成现代语就是:“谁说你没有羊?一群就有三百只。是谁说你没有牛?七尺高的有九十。你的羊群到来时,只见羊角齐簇集。你的牛群到来时,只见牛耳摆动急。有的奔跑下高丘,有的池边作小饮,有的睡着有的醒着。你到这里来放牧,披戴蓑衣与斗笠,有时背着干粮饼。”由此可以想见西周养牛业已具相当规模。

  当牛成为农耕的主要生产畜力后,社会群体对牛的价值认知与情感会发生重大变化,将牛视为国之重宝。陈敷《农书》中说:“视牛之饥渴,犹己之饥渴;视牛之困苦羸瘠,犹己之困苦羸瘠;视牛之疫疬,若己之有疾也”。大有“老吾老及人之老”的意思,祭祀不能再杀牛了,除非自然死亡或意外死亡,不得食用牛肉。

  中国各朝各代都为牛立法,这里也就不得不掉下历史的书袋:《秦律十八种·厩苑律》规定,放牧官家牛马,有死亡要立即向所在县呈报,如呈报不及时或私自分尸吃肉,要按活牛马价格赔偿,还要治分管的吏、饲牛的徒,主管的令、丞都要治罪。《唐律疏议》载:“马牛军国所用,故与余畜不同,若有盗杀牛者,徒两年半。”当时还规定:耕牛死亡,牛皮、牛筋须上交官府,用于制作战靴、铠甲、缰绳、弓弦等,若藏匿被发现,轻者杖刑,重者坐牢、苦役。明代还把“牛戒”写成乡规民约,违犯了就要受到惩处。通过律例刑罚实施,乡规民约束缚,让爱牛护牛的意识深入人心,促进了畜牧业的发展,从而保证了农业生产对耕牛的需求。

  几千年的风俗遗传下来,我们家乡也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,这种规矩一直延续至今,那就是不能杀牛。只有耕牛在放牧中不慎滚坎子摔断了腿,且无法医治的情况下,才会将牛分了吃。如果为村人辛劳了一辈子的牛老去了,村人对它的感情太深,一般不会再剥其皮,食其肉,只会含泪将其埋掉。

  万事终有始,牛耕也一样,是谁发明了牛耕?《山海经》中记载了后稷之孙叔均,除了帮助后稷播种百谷之外,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贡献,这便是“稷之孙曰叔均,是始作牛耕。”然而,《齐民要术》中又有“赵过始为牛耕”之说,《汉书·食货志》也载:西汉武帝时,搜粟都尉赵过在陕、甘一带推广牛耕。史载的这个矛盾,说明牛耕不应该是哪个“神人”发明的,而是劳动人民集体智慧的结晶,是农业生产发展的必然结果。

  中国幅员辽阔,土地广大,仅一个哀牢国其地“东西三千里,南北四千六百里”,东起云岭山脉、西至印多吉湖、北抵吐蕃高原南麓、南达景栋盆地,又有高山大川阻隔,牛耕技术的传入当是相当缓慢和困难的。哀牢国崛起于公元前5世纪中期,那时的交通可不像现在这样发达,信息的传播也相当的迟缓,且是蛮荒之的,叔均或是赵过都不可能来哀牢国推广牛耕。

  哀牢国的牛耕当是自然而然吧!

  保证牛耕的一项重要措施,就是给牛穿鼻绳,不管是水牛还是黄牛。《庄子·外篇·秋水》有云:“牛马四足,是谓天;落马首,穿牛鼻,是谓人。”意思是牛马有四肢是天生的,而用马络套住马头,用牛鼻绾穿过牛鼻,这就叫人为。《庄子》约成书于先秦时期,说明在秦之前或者是东周时期,就有给牛穿鼻的了。

  发明牛耕与穿牛鼻绳,当在同一时期,否则根本就控制不了它,就不会乖乖听人使唤。穿牛鼻绳是在小牛出生4、5个月后,在它的鼻梁中间穿一个洞,然后用绳子拴住,牛就会变得温顺听话。

  所谓“牵住牛鼻子”,指的就是牛鼻绳,说的是做事要抓关键。

  真的佩服古人,在生物学还不发达的清晨,苦思冥想,想到了给牛穿鼻绳;抑或是在一次驯化中偶然的发现,发现了牛鼻子是牛的软肋,于是有制服牛的方法,这才有了牛耕。

  牛对人类社会的贡献是多方面的,不仅可以用来犁地,牛粪还可用做庄稼的肥料,谁家饲养牛,秋收后稻草、小春收后的麦秆、豆秆,都只分给养牛人家,因为那是牛的饲料,也供垫圈造肥,其他人家就没这份福利。养牛人家的畜粪因而也就比不养牛的人家多,而畜粪送到田地里做肥料,也是要给养牛户记工分的。劳动工分多的人家分得的粮食也就多,年终分红时也是长(cháng)款户,生活也就要比一般人家好些。养牛户比不养牛户有更多辛苦也是不言而喻的,多劳多得是那时的分配原则,只是养牛户有着更好多劳多得的条件。

  牛皮还是皮革来源之一,做成皮衣、皮鞋、帽给人以保暖外,还可以划成一厘米宽的牛皮绳,俗称“皮挑”,比棕绳麻绳好用还牢多了;有些地方譬如说西藏还用牛屎做燃料,20世纪70年代,我在落勺傣族生产队当“农业学大寨工作队”队员,这个寨子草房的篱笆墙就是用牛粪拌草森灰糊成的,墙体干净又环保。

  牛是乡之根本,是农家人的依仗,没有牛,农村就不再是农村,也就无法进行农业生产;没有牛,哪来的无边稻浪、袅袅炊烟?中国上下五千年,你找不到一个没有牛的村庄。

  牛迎着乡村的朝霞而出,踏着晚霞而归,它走进田里,用角挑起牛杆放在肩上,把脚放平,把腿放稳,拖着犁在千年的时光里穿梭,在不尽的岁月里耕耘。再没有如此负重地行走了,一步一个脚印,走得虽然缓慢却沉稳。历史就这样在牛的力行之下稳稳前行,不但创造了农耕社会的物质文明,也创造了农耕文化。

  我想象着自己也应该像牛一样,沉着而坚忍,讷言而温情,一次次耕耘,一次次收获,走过这辛苦而充实的一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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